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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s all about blending!”

作者: 王充宇  發表日期: 2004-04-15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杜牧的這首《清明》,講的是千年之前初春的一場大雨。因為清明時天氣還冷,被雨淋了後,不勝風寒,所以才想小酌一杯。詩人雖然成了「濕人」,心情卻仍是一派閑適,理理衣衫,這就問路沽酒去了。最後兩句用遠鏡頭看,活脫便是幅潑墨山水。

不過千年之後,美京華府的四月,卻又是另一幅景象。

每年四月初春,哥倫比亞特區潮汐湖(Tidal Basin)畔數千棵櫻樹便像著了魔般,大口大口地向外噴發粉紅、粉白的花霧,陣風一來,萬千花瓣如雪片飄下,煞是好看。年年此時,總有大批觀光客湧入特區,想一睹這一壯觀景象,成了華府一年一度的盛事。

不過賞花如果賞到了人海中萬頭鑽動、停車場一位難求的地步,熱鬧則熱鬧矣,「遙指杏花村」的閑情卻不免大打折扣。

這不,今天正在湖邊閒步,擠在後面照相的幾個中學生就大聲爭執了起來。一個說櫻花還是紅的好看,另一個非說當然是白的好,正相持不下,一個人忽然插話道:

"Oh, it's all about blending!”

我心裡一驚。這話怎麼聽著這麼熟?

從賞花的人潮中突圍而出。離湖畔不遠,就在國會山莊、華盛頓紀念碑和林肯紀念堂連成的中軸線旁,孚瑞爾博物館(Freer Museum)正在展出1996年於山東青州出土的龍興寺古佛雕像群。我看完門口的北齊壁佛,繞進裡間,見到一群學生圍著一尊獨立佛雕。佛雕正旁立著一位身材微胖的老太太,顯然是老師:「請注意雕像身上衣服的皺褶。」老太太用手虛指著佛雕,操著濃濃的英國口音:「這些圓滑的曲線與希臘羅馬雕像身上寫實的皺褶曲線完全不同,是標準的中國寫意手法。但是你們看,雕像腿部、腰部的肌肉和曲線明顯可見,又是十足的寫實主義,顯然受到其他文化的影響。現在我的問題是,」老太太把眼鏡向下調了調,好讓她可以從鏡片上方盯著學生:「這兩種不同的風格,同時並存在一尊雕像上,卻不讓人感到突兀,為什麼?」

沒有學生回答。

老太太笑瞇瞇地環視全場一周,然後揭開謎底:"Yes, it's all about blending!”

一聽這話,忽然有種時空錯置的感覺。

十年多前,我還是個剛來美國的留學生。一個深秋的夜晚,我在練唱室一個角落裡,和其他一百多個大學合唱團員一起「聽訓」。

臺上的老頭已經嘮嘮叨叨唸了快一刻鐘,旁邊一個團員已經抓耳撓腮、呵欠連天。我的椅背斜靠在牆上,心裡惦著明天的材料力學考試。

「我不知道我今天到這裡來幹嘛。」旁邊這位老兄說道:「明知今晚是他要來,我居然還出席。我是白癡!」

「老傢伙是誰?」我問道:「你們都認識他?」

「史奈德教授。」他說道,兩眼滿是血絲:「退休很久了。不過每年開學,團上還是會把他請回來給大家講講話。」

原來是個恐龍級的,今晚撞上了也算我倒楣。我心想,明天的材力是當定了。

老教授越講越激動:「你們每個人都想耍個性,都覺得自己聲音好、了不起。那你幹嘛不去灌唱片,進合唱團做什麼?

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顏色。紅的、綠的、藍的……漂亮得很。但是總是忘記自己只是大壁畫裡的一小片馬賽克。但是我不要看你,我不要看一小片上了色的石頭,我要看整幅壁畫!我要你的色彩,但我不要你的個性!怎麼才能做得到?怎麼才能做得到?」

沒有學生回答。

老教授環視全場,微禿的頭上,白髮淩亂地披在耳旁:"Blending! Blending is everything! It's all about blending!”

我終於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疲倦的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從來不知道德國口音這麼容易讓人彈性疲乏。

     X   X   X   X   X   X   X

我立在佛雕前。學生們已經散去。

史奈德教授已在七年多前去世。他辭世時的訃聞據說只有只有一寸見方,連個照片都沒有。但是今天,在另一個城市、在時間軸上的另一個點、在這間博物館的斗室中,我仿彿聽到了他話語的回音。

我仰起頭,古佛的臉部微微下望,雙眼微閉,嘴角帶著涅槃後的神秘微笑。今日我心所感,可與迦葉〈注〉同?

佛不語。一牆之隔的室外,粉紅、粉白的花瓣正在風中飄散。

這是四月的初春、美國的清明。一個追懷先人的日子。

(作於2004年清明)

〈注〉迦葉即迦葉尊者,佛祖門徒之一,世人推為禪宗初祖。據《六祖壇經》,佛祖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眾皆默然」,只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佛祖知道迦葉已得真傳,乃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禪宗即由此開山立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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