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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俠與飛仙─兼釋李白的行路難與白雲歌

作者: 余慕白  發表日期: 2001-12-14

 

李白曾經這麼說他自己:「白本家金陵,世為右姓……少長江漢,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軒轅以來,頗得聞矣,常橫經籍書,術作不倦,迄於今三十春矣。」那一年李白三十歲,在三十歲之前,他有過怎樣的青春?「昔與逸人東嚴子隱於岷山之陽,白巢居數年,不跡城市,養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廣漢太守聞而異之,諧盧親,因舉二人以有道,並不起。」

李白從小就受著道家的薰陶,如他自己說的「五歲誦六甲」,六甲就是道宗末流的一種怪書,大概在他十五歲左右吧!他和一個所謂的「逸人」,名叫東嚴子的在岷山隱居,一隱就是好幾年,並且在山中養了成千的禽鳥之類的,只要一呼叫,就會飛到他們的手掌上來吃東西,一點也怕人。這件事被當作奇聞段的傳了出去,竟驚動了廣漢太守,親自來請他們出去,但他們兩個並沒有答應。在這裏我們要注意的不是李白如何訓練鳥,而是在李白的骨子裏,深植著求道學仙的思想,這種思想,影響了他的一生。

大概在李白二十歲左右吧!靜極思動,他有了遠遊之思。「以為士生則桑孤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仍仗劍去國,辭親遠遊,南窮蒼梧,東涉溟海,見鄉人相如大誇雲夢之事,云楚有七澤,遂來觀焉,而許相公家見招,妻以孫女,便憩跡於此,至移三霜焉。」

是的,男兒志在四方,那時,李白是多麼意氣風發!單劍匹馬,闖蕩江湖,南邊曾遠達蒼梧,東邊曾到過溟海,走得愈遠,雄心愈大,聽同鄉一個叫作相如的人,大誇雲夢之事,把楚地說得天花亂墜,李白禁不住誘惑視去了。其後來到安陸(湖北鍾祥),被一位許相公所賞識,主動把孫女嫁給他,這是李白第一次的婚姻,當時他廿七歲,他一共結了四次婚的。

然而那段浪跡天涯的日子真是不能忘,李白也喜歡提起:「曩昔東遊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餘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又昔與蜀中友人吳指南同遊於楚,指南死於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若喪天倫,炎月伏屍,泣盡而繼之以血,行路聞者,悉皆傷心,猛虎前臨,堅守不動,遂權殯於湖側,便之金陵。數年來觀,筋肉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裏骨徒步,負之而趨,寢興攜持,無輟身手,遂丐貸營葬於鄂城之東。」

那是李白最飛揚跋扈的一段日子,不到一年,就花掉三十餘萬金,其中有一大半是用來救濟落魄的公子哥兒們,不知道李白這些錢是從那裏來的,但他當時所過的生活,必然是慷慨豪奢的。在遠遊的途中,同行的友人吳指南死了,李白伏著屍首痛哭,泣盡而繼之以血,連猛虎出現,他都守著朋友不動……幾年之後,他還惦著這個朋友,又來到洞庭湖上,將屍體挖掘出來,親自用刀洗削乾淨,然後將白骨包起來,背在身上,走了幾萬里路,他的心願是將朋友送回故鄉,但故鄉太迢遠了,他只好借了一筆錢,將朋友葬在鄂城之東,這就是有名的「洗骨葬」了。在李白飛揚的外表下,我們可以見到他對朋友的深情,哀痛及自苦,從「散金三十餘萬」到「丐貸營葬於鄂城之東」,我們可以發現,李白也落魄了!

李白在安陸一待待了十年,「酒隱安陸,蹉跎十年」,是他自己說的話,其不得意是可以想見的。他真正踏入政治舞台,已是過了四十歲之後。

「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來時儻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這時李白已經是中年人了,他一直沒有施展過,因為想入世的心很深,所以苦惱也特別大。「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好像很狂,很真,也很苦。

他到了長安,很受當時玄宗皇帝的優待,見他的時候,是親自下了輦迎他,並且請他吃飯,親自為他調羹,從此以後,他就在朝廷當翰林供奉。

那件很風流很膾炙人口的事,就是他寫清平調三章的那一段。那時宮裏牡丹盛開,是四棵:紅的、紫的、淺紅的、全白的,皇帝叫人移在興慶池東沈香亭前來,他和楊貴妃便乘著夜深在園裏賞花。招呼了十六個唱得很好的孩子,由大音樂家李龜年領導著,正要歌唱,皇帝忽然覺得情景太好了,這麼好的花兒,這麼好美人,深感舊歌詞是不能表達這種情趣的,於是讓李龜年捧著金花戕,請李白作幾首新歌……這是李白生命的輝煌,也是不幸的開端,李白的得意忘形,李白的狂放不羈,為他惹下了無窮的禍端。

李白在長安的交游很多,尤其著稱的,是所謂酒中八仙,他在長安的生活,簡直就是一個酒徒的生活,他雖然用世之心深切,然而朝廷生活終究是違背他的性格的:
「本是疏散人,屢貽褊促誚,雲天屬清朗林壑憶遊眺。」

有種捉襟見肘的苦悶在蓄積著,這是不言而喻的,這時,屬於前生的某種隱逸求仙的幻影又來召喚他了!李白的熱情使他不甘寂寞,李白的純真又使他不能妥協,在長安不過三年,便只好出走了。從此又開始了他的流浪生活。我們對李白有了基本的瞭解之後,再來看看他的詩歌。

行路難和白雲歌,很難確定是李白哪一個時期的作品,但很能代表他入世和出世的兩面。「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這又是李白慣用的奢豪口氣,也許他是見過那種場面的,美酒佳肴擺在眼前,號稱醉中仙的李白,竟然「停杯投筋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內心的苦悶已無法忍受,進而轉為鬱勃之氣了,「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四處都是艱難,四處都是阻隔,行不得也,而心中又不甘寂寞,就連在碧溪上悠閑垂釣,也會夢見自己乘舟航向天邊,咦!行路難哪!行路難!歧路不是很多嗎!為什麼唯獨如今進退兩難,動彈下得?然而李白終究是李白,大筆一揮:「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蒼海。」又充滿了雷霆萬鈞之勢,陰翳一掃而空,希望又是無窮了,也許,李白是慣常這樣安慰自己的。

比起來,白雲歌就很輕量級了,李白的朋友劉十六要歸山隱居,對李白來說,求道學仙一直是他很熟悉、很信以為真也很羨慕的一種生活,因此,他用飄逸的白雲來烘托他的仙境,白雲的瀟灑,白雲的悠遊,就像年少一去不回的日子,隨著朋友走遠了,隨他越過楚山、秦山,又隨他渡過湘水,在湘水之上,以女蘿(草名)為衣,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多麼美妙!因此他祝福劉十六早早歸山。而李白自己呢?他就這樣一直在出世與入世之間矛盾著,在現實生活中是個失敗者,在求道學仙的領域裏又是個不徹底的逃兵,他唯一成就的是他的詩歌,李白常說「看取富貴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後名」李白常怕「名揚宇宙,而枯槁當年。」偏偏不幸而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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