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夢

徐訏／詩　林聲翕／曲

寄在遙遠的過去，寄在渺茫的未來，
在漆黑的夜裡生長。
你的夢，如今該已經成熟。

像樹上的果子，在秋天的無葉的枝上，
搖搖欲墜，搖搖欲墜。
沉默地落在潮濕的泥土上。
化為煙，化為泥，化為氣，化為期待中的纏綿與綺膩。

而我在天與地間，神與獸間，靈與肉間，愛與恨間！
我在浮動，飄流，升降，
在嘆息、在哭泣、在呻吟….

那灰色的煙蘊裡
乳白色的微笑，透明的啜泣，
人間充滿喜怒的嗚咽。
人間是燦爛
人間是暗淡
而我在你透熟的夢中，
化為灰色的煙蘊，像地球在太空中，
飄流，升降，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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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因遲鈍的「你的夢」一文讓我憶起了這首歌，於是一發不可收拾寫下這篇漫長。這些詩句現在讀來已是另一番感觸；過了這麼久再翻開譜子似乎又聆聽到一些不同的聲響。憶起了歌唱這首音樂的時光、我不復返的青春、還有那群可愛的人兒、善感愛灑狗血的青年….；於是耽溺於回憶與聲響中，寫下此時此刻我聽著譜所交織出的音樂影像與感觸。那些堆疊充滿張力的聲響和飄升降落的優美旋律與詩句，那個時空裡我們曾交談過的字句，彷彿還在呼吸周圍徘徊….我，聽到了，而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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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一開始，琴音由高音域慢慢下行、延展至中音域，猶如由遠而近輕盈的步履，Sop與Alto柔暢引領出詩句前二句，當進入「漆黑的夜裡」的「漆黑」二字作曲者反而安排Sop以全曲旋律中最高的a2音，該是靜寂的文字卻與高亢明亮的聲響形成一種對比、衝擊，似乎也隱喻黑夜裡正蓬勃騷動、不斷生長的夢境。此時話鋒一轉「你的夢」，以 p 的音量輕柔、深怕驚擾的探問，鋼琴於更高處的音域悄悄呼應，似是種心裡的回聲似是種短暫的猶疑，然後才說出「如今 該已經成熟」鋼琴於是繼續踏著一開始的主題音形步向下一個樂段。

轉調之後音樂換了顏色彷彿也換了景象，四部唱著秋：「像樹上的果子」然後由兩部女聲唱出「在秋天的無葉的枝上」，這裡Sop與Alto旋律上三對二的節奏營造出搖擺交錯的韻律感，於是帶出之下四聲部兩次的「搖搖欲墜」，這裡的節奏因巧妙地改變了重音形成一種搖晃感，鋼琴分別伴以上行與下行往返的分解和絃更增強了這種迎風擺盪的感覺。隨著音量漸弱音域漸低，彷彿視線也緩緩下移，Tenor與Bass以 pp 的音量以及帶有韻律感的三連音節奏低語出「沉默地落在潮濕的泥土上」，這裡的安排無疑是與之前「在秋天的無葉的枝上」做音樂上的對比。但在此句之後音量快速增強，鋼琴伴奏變化躍動的音階暗示了下一個樂段的旋律動機，也在此時音樂轉換了顏色進入較為陰鬱深沉的小調，逐漸鋪陳出之後的高潮…..

於是，在「化為煙，化為泥，化為氣，化為期待中的纏綿與綺膩」這段中，以附點節奏的音形營造出不安、逐漸增強及緊密連貫的戲劇性，彷彿不斷變換的景象蒸發著煙霧與迷濛奇想。而鋼琴伴奏低音部分的八度音程彷彿是極欲穩定激動情緒的力量，但終不敵這個不安躍動的音形被曳往下一個樂段。

音樂又急轉入大調，「而我在天與地間，神與獸間，靈與肉間，愛與恨間」充滿掙扎、逐漸逼視的詩句伴隨著不斷向上升爬的音域，與一句句重複、緊接於女聲之後的男聲醞釀、積累著一觸即發的能量；直到「靈與肉間」，男聲與女聲逆向行進的旋律最後卻匯向不協和增六音程，這個聲響象徵著處於靈與肉間的拉扯與衝撞，之後 ff 的極大音量將全曲推向最高潮直到交織成生命的兩大情感--「愛與恨間」，同樣的不協和增六音程在此時張力更甚，能量傾湧而出，彷彿是以全部的靈魂與情感所發出的震吼與吶喊…..

激情漸退，虛弱的夢境開始輕晃、浮動，略為鬆動卻滿盈地唱出「我在浮動，飄流，升降」一句飽滿的聲響與線條，「飄流」至「升降」間大跳的音程顯示了作曲者將音樂與文字結合的優美，音樂是如此巧妙地流動；之後作曲者安排以酣暢寬厚的Alto娓娓吟出這句低嘆：「在嘆息、在哭泣、在呻吟」雖處在更為明亮的調性中此刻流動的卻是深沉善感的愁緒。

音樂又回到一開始的調性並再現之前的主題旋律，唱出「那灰色的煙蘊裡乳白色的微笑，透明的啜泣，人間充滿喜怒的嗚咽。」猶記得當時一些男人對於「乳白色的微笑，透明的啜泣」二句的討論，討論著為何微笑是乳白色？他們最後得出了一個不太高雅的結論，因著對後面那句「透明的啜泣」的不當聯想….我就不詳述，有同樣心靈者自能領會。

音樂行至「人間是燦爛，人間是暗淡」，這裡是另一個高潮，此刻的靈魂在經歷過靈肉掙扎愛恨交織的淬練後已澄淨而出。Sop第二次出現全曲中最高的a2音，旋律有如舒張開展的金色羽翼寬闊翱翔在如夢一般的人生中。然後「化為灰色的煙蘊，像地球在太空中，飄流，升降，浮動…….」似乎漸行漸遠向宇宙的更深處飛去。最後的鋼琴伴奏再現一開始時的動機，以極弱的音量結束了全曲。

在這首曲子中詩與歌相得益彰，音樂彰顯了詩的張力，而詩刻劃了音樂的深度。我只能說我真是幸運曾經這麼深入的歌唱過感受過。把這篇文章送給曾經一起歌唱過的朋友，以及也同樣喜愛這首歌的朋友。